南郑之子
——记老红军陈家贵将军
秦 晋
新华社昆明1月4日电:原昆明军区副司令员陈家贵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16年12月23日在昆明逝世,享年98岁。陈家贵同志病重期间和逝世后,中央有关领导同志以不同方式表示慰问和哀悼。
破例接受采访
2015年8月,汉中市党史研究室拍摄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汉中抗战记忆》专题片,采访摄制组前往云南省昆明市,专程拜访南郑籍将军——97岁高龄的老红军、原昆明军区副司令员陈家贵。
陈家贵
采访组联系后,他的秘书说,陈老前不久跌了一跤,刚出院回家。是否接受采访,还要征得陈老同意。最近好几拨前来要求采访的,都被陈老拒绝了。采访组很忐忑,不知陈老是否会接受采访要求。第二天下午,陈老的秘书打来电话,说陈老同意接受家乡的采访。明天可以来。秘书提醒采访时间不要过长,影响陈老康复休息。
这是位居滇池旁的一所静谧小院,依山傍水,环境优美。院内,几树三角梅火红地开在墙边,怒放得让人炫目。铺在人行步道两旁的绿草坪修剪的平整如毯。还有几盆叫不上名的南国植物,郁郁葱葱,为小院增彩扮靓。
采访组一行在秘书的招呼下,在客厅入座等侯。片刻,陈老在家人的搀扶下,从楼上缓缓走下来。他个头不高,看起来身板硬朗,戴一副宽边眼镜,穿一身家常便服,但军人的威姿仍在,不像是近百岁的老人。陈老平易祥和,还是浓浓的南郑口音,称采访组是来自家乡的小老乡,热情地同大家打招呼并一一握手,见首长和蔼可亲,一行人拘束的心放了开来。陈老入座后,笑呵呵地用家乡话打问起南郑县的情况,问候他熟悉的几位市县领导近况。寒暄后,采访组便抓紧时间,架起摄像机,直奔主题,让陈老讲讲抗战故事和红军经历。陈老沉思片刻,言辞清晰地叙述起了那段峥嵘岁月。
陈老声若洪钟,对战争年代的往事依然记忆犹新。老将军多次负伤,至今体内还留有七块弹片,可谓伤痕累累,战功赫赫。抗战初期,他任八路军一二九师七七二团二营八连副连长,在陈赓大将的指挥下,参加神头岭战斗。战斗异常激烈,他的右眼被日军炮弹弹片击中受伤。此后,老将军就是靠着左眼一路走来,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西南剿匪以及上个世纪70年代末的边境自卫还击作战。
陈家贵和战士们
陈老的儿子是一位部队正师职转业军官,如今是云南省烟草局的领导。他1986年曾陪着父亲回过南郑县老家,对家乡印象深刻。他插话说,陈老很想家,还想回老家看看。可年事已高,身体也不许可,在子女的劝说下,也就打消了回家之念。不过,他经常让秘书从报刊网络上收集家乡的情况,讲给他听,思乡之情很浓。
陈老儿子还说,陈老不愿接受采访,已经拒绝好几拨省级以上媒体的采访要求了。在你们来之前,也只接受过解放军报的采访。你们是家乡人,他当然要破例。陈老儿子解释说,这些年,陈老一直不太愿意接受采访,因为每次都勾起他对牺牲战友们的深深怀念,好几天心情都难以平舒。我父亲经常说,想起当年与我一起闹革命的战友们,他们血染疆场,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算啥?我享受了革命胜利的果实,享受了这么好的待遇,这都是我的战友用命换来的,我真的没有什么可炫耀的。
我们默默无语,心中充满着对家乡走出来的这位老红军,和蔼可亲的老将军深深的敬意!
13岁当了红军
1919年4月,陈家贵出生在褒城县忍水乡陈家湾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58年褒城县撤销,忍水乡并入南郑县)。全家五口人。父亲陈武林,忠厚老实,务农为业。母亲何氏,柔弱淑娴,姐陈林莲,弟尚小。陈家贵记得,儿时的家穷得一无所有,三间茅草房还是租的。陈家贵九岁时,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带着他姐弟三人,靠租种地主五亩田地艰难度日。
1920年秋,大旱之年,颗粒无收。陈父因无钱交税,被以抗税的罪名捆绑送进了监牢。狱卒对陈父严刑逼打。陈父受尽折磨,身体致残,从监牢放出后不到半年就去世了。随即,狠心的地主将田地房屋强行收了回去。陈家姐弟三人无栖身之地,到处流浪乞讨。为了保命,姐姐做主将弟弟送人,后弟因病死去。1931年,姐姐早嫁。陈家贵小小年纪当了放牛娃。他早出晚归,与大山为邻,和群牛作伴,还经常受地主责骂,过着缺衣少食的生活。
1934年元月,红四方面军一部来到新集镇。给地主家放牛做工的陈家贵,听说了红军“打土豪、分田地,为穷人求解放”的宣传,了解到红军是穷人的军队,在部队不受人欺凌,于是萌生了参加红军的想法。他已经出嫁的姐姐也非常支持。于是,陈家贵报名参加了红军,当时,因怕红军嫌他年纪小不收,13岁的他大起胆子报了14岁。他如愿以偿,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三十一军九十三师二七四团二营八连的战士。参加红军时,陈家贵立下的誓言是:“死了算,活着干!”从此,他把革命队伍当成了家,全心全意投身革命。
陈老回忆说,红军队伍对战士学文化抓得非常紧。每个连队都有文化教员,战斗之余组织大家学习文化,讲革命道理。陈家贵一有机会、一有时间便自觉学习文化,他脑子好使,加上刻苦,很快就识了不少字,第一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在党的培养教育和部队领导的关心帮助下,在硝烟弥漫的战斗环境里,他一天天成长起来,被选调到红九十一师政治部当通讯员,先后跟随部队参加了反围剿战斗和四川剑门关、权虎山,甘肃蚌角城、天水铺、卅里铺、九本河等战役战斗。剑门关战役是陈家贵记忆较深的一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川军严密防守,仗打得十分惨烈,陈家贵的不少战友在战斗中牺牲了。
后来,三过雪山草地,历经千难万险。陈家贵一路长征过来。1936年10月,陈家贵随同红四方面军终于抵达甘肃会宁,亲历了红军三大主力会师,也仿佛看到了革命胜利的曙光。
陈老告诉采访组,他此生最难忘的是长征,最刻骨铭心的是三过雪山草地。他说:草地荒无人烟,到处是野草丛生的沼泽和散发出腐臭味的黑色泥潭,天气也变幻莫测,时而黑云滚滚,大雨磅礴,时而狂风四起,漫天飞雪。最为艰苦的是断炊断粮。许多战友在这里倒下了,不少人连名字都没有能够留下。
老将自豪的说:征服雪山草地后,红军队伍虽严重减员,但个个都是百炼成钢,对党无比忠诚,又特别能吃苦。这些幸存者后来都成为党和国家的栋梁之才。
战斗中多次负伤
1936年12月,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蒋介石逼迫答应国共抗日合作。不久,陈家贵所在部队被改编为八路军一二九师,开赴山西抗日前线。当时他是三八六旅七七二团二营八连一名战士,旅长为著名战将陈赓,团长为抗日英雄叶成焕。陈家贵所在部队先后参加了长生口、神头岭、响堂铺等著名战斗,这是一二九师在抗战初期有名的“三战三捷”,被载入军史。
对第一次上前线打日本鬼子,陈家贵记忆深刻。1937年10月14日,日军占领井陉后,第二十师团和一零九师团除沿正太路继续向娘子关进攻外,还分兵一部经板桥、长生口、核桃园向山西的旧关进发,企图迂回娘子关背后,夹击坚守娘子关的国民党曾万钟部队。为打乱敌人计划,陈赓旅长率叶成焕的第七七二团提前到达距旧关附近的支沙口。10月21日晚,副团长王近山带领两个连赶到长生口布设伏击圈。当日军先头的一个中队全部进入伏击圈后,部队随即“关门打狗”,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除部分鬼子突围逃跑外,其余50多人被当场击毙。这一仗不仅打出八路军声威,也戳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牛皮。陈家贵在这次战斗中非常勇敢,战后受到提职嘉奖。
陈老还参加了可与平型关大捷媲美的神头岭战斗。1938年2月,侵华日军以第十六、一零八、一零九师团各一部,共三万余人,向晋西南发动进攻。八路军一二九师决定,由陈赓旅长指挥,在神头岭地区伏击歼敌。3月16日上午9时,日军一部完全进入我设伏区后,三八六旅突然发起冲击。第七七一团拦头,七七二团断尾,补充团从公路两侧向敌突击,顿时将敌截为数段。日军在我突然打击下,阵脚大乱,四处奔逃。鬼子利用大车、马匹作掩护,负隅顽抗,大部被我交叉火力和手榴弹杀伤消灭,残部一股窜入神头村内凭借民房抵抗,也很快被消灭。据战后统计,神头岭伏击战毙伤日军1500余人,俘敌80余人,缴获骡马600余匹,各种枪支550余枝,击毁敌汽车百余辆。我方仅伤亡240余人,神头岭成为日军的伤心岭。
陈家贵就是在这场战斗中,被日军炮弹皮击中右眼,导致失明。陈家贵作战勇敢,也多次负伤。遗体火化后,家属在他的骨灰里,搜拣到好几个弹片。抗战中,陈家贵迅速成长,由一名战士很快提升为排长、连长、营长等职务,成为八路军一位优秀的基层指挥员。
千里挺进云南
抗战胜利后,陈家贵时任太岳军区十旅三十团营长,后整编为十三军三十七师一一一团任团长,参加了上党、晋南、吕梁、洛阳、潼关、南阳、淮海、渡江、两广、滇南战役。
1949年12月9日,国民党云南省主席卢汉通电宣布起义!恼羞成怒的蒋介石,当即命令国民党陆军副总司令兼第八军团司令汤尧指挥第八军和二十六军进犯云南。毛主席、中央军委为了粉碎蒋介石的阴谋,给卢汉解围,命令陈家贵所在部队迅速入滇作战。
谈到解放云南,陈老说,卢汉起义加快了云南解放的步伐。如果我军不迅速入滇堵住敌后路,敌人就会从蒙自南逃出国。为此,毛主席亲自部署了滇南战役。
陈老回忆:第四兵团司令员陈赓为了打好解放云南这一仗,在广西南宁召开了师团以上作战会议。我和三十七师各团领导参加了会议。陈赓司令员说:我军解放云南采取的战术是“北路压、南路堵、中路打”,兵分三路解放云南。
中路打的部队由十三军副军长陈康指挥,率领三十七师、三十八师经广西白色直奔云南,目标为蒙自机场,堵住从空中外逃的敌人。我军长途跋涉,所向披靡。滇南战役,我三十七师连续作战39天,行程3000里,参加大小战斗10次,用两个团的兵力歼敌第八军军部、一七零师全部、教导师和四十二师大部、第二十六军一六一师和一九三师各一部,共计歼敌12200人,活捉国民党陆军副总司令兼第八军团司令汤尧。
1950年2月,云南全境解放。陈家贵先后担任三十七师副师长、云南军区副参谋长等职。1955年被授予大校军衔。从此,他再未离开过云南这个西南边陲之地。
指挥对越作战
上个世纪70年代,越南妄图实现其地区霸主野心,公然入侵柬埔寨,还大肆驱赶华侨,在我边境线滋事。为了教训越南小霸,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身经百战的陈家贵出任十一军军长。十一军不是当年刘邓大军麾下由陈锡联率领的中野三纵,这支部队已于1952年奉中央军委命令组建空军第五军,原十一军撤销。1969年11月,面对复杂的国际形势,中央军委决定在云南大理重新组建十一军,这是一个只有两个师的简编军。1975年11月,陈家贵任军长。1978年12月31日,十一军奉中央军委命令将所辖两个师扩编为甲种师,云南省军区独立师划归。同时,还从其他部队选调了一批连排干部充实到基层,一个齐装满员的十一军抓紧军训,准备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
1979年2月,十一军秘密进至指定集结地域。陈家贵在战斗动员中说:我作为一军之长,指挥位置就在第一线,极大地鼓励了指战员初战必胜的信心。按照昆明军区作战方案,十一军在金平方向担任西线进攻任务。2月17日早7时,总攻发起后,十一军在35公里的正面向越军发起全线攻击。当晚20时,十一军所属各部队均先后攻克西罗楼、金鸡塘、天汛、麻栗坡、布多和巴丹1928高地等越军据守的阵地。18日至20日,十一军以大部兵力搜剿残敌,前锋部队前出至白马河、大坪、巴保一线。由于十一军是自卫反击作战中最早突破并占领敌人阵地的,任务完成出色,受到了中央军委通报表扬。
陈家贵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
正义之师,首战告捷。年轻的十一军在陈家贵军长的指挥下,在22天的对越战斗中,向越南境内推进34公里,攻占敌主要阵地60余处。基本歼灭越军一个建制团、三个建制营、两个公安屯和边防站,部分歼敌三个营。十一军在自卫反击战共歼敌2899人,俘敌58人,圆满完成了中央军委赋予的作战任务。
此后,在1984年的收复两山作战中,十一军更是战功卓著,涌现出了以“董存瑞式的战斗英雄”陶少文烈士为代表众多英模和以“者阴山英雄连”为代表的大批英模群体,原总参副总参谋长何其宗、总后勤部长廖锡龙都是从十一军成长起来的我军优秀高级将领。
这支年轻的部队在陈家贵军长的指挥下创造了英雄的业绩,打出了军威国威,令全军和全国人民所瞩目。解放军报以“铁血铸军魂,苍海凝厚谊;军威慑敌胆,红心映国门”醒目标题,给予十一军高度评价。战后,陈家贵任昆明军区副司令员兼云南省军区司令员。1986年,陈老离休,定居在昆明。
关心家乡建设
陈老退休后,没有了纷杂的军政事务缠身,他终于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思乡之情油然而生。退休当年,他就带着家人回到阔别50余年的南郑县忍水乡陈家湾村。
汉中地委和南郑县委得知陈老要回家的消息后,非常重视,作了详细的接待方案。但陈老回来后,怕扰民轻车简从,不让层层陪同。他回到陈家湾村,想找那些儿时的伙伴聊天。可惜大都不认识了。但家乡的山水之貌他还依稀记得。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就是陈老回乡的真实写照。这是陈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到家乡。
退休那些年,陈老对南郑县家乡建设非常关心,曾多次协调为南郑烟厂调入十分紧缺的云南烟叶,大大提高了南郑出产的香烟质量,使名不见经传的小烟厂名声遐迩,南郑产的《公主》牌等系列香烟供不应求。如今,南郑烟厂的产值过百亿,税收占了南郑县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二,为南郑县经济社会发展奠定了强大基础。南郑县干群永远不会忘记陈老在南郑烟厂发展之初的巨大帮助。
2006年,南郑县川陕革命根据地纪念馆主体工程正在施工,但也面临1000余万元的资金缺口。于是,南郑县有关部门到昆明找家乡的老红军寻求支持。陈老听了汇报后,连声说是好事,一定全力支持!很快,陈老给时任中宣部长的刘云山同志写信,反映了家乡建设川陕革命根据地纪念馆遇到的资金困难,落款是“从川陕苏区走出来的老兵”。陈老的信起了很大作用。不久,各方面妥善解决了纪念馆建设中的资金问题。如今,川陕苏区革命根据地纪念馆坐落在风景秀丽的红寺湖旁,占地150亩,是全国百家“红色旅游景区”之一,成为青少年革命传统教育基地。陈家贵也把自己珍藏的红军实物捐献给纪念馆。
陈家贵老红军戎马一生,身经百战,为中国革命和建设立下赫赫战功,给我们留下了极其丰富的精神遗产。他是南郑人民永远的骄傲。
安息吧,陈家贵将军!南郑人民永远怀念你!
注:本文曾参考南郑县川陕苏区革命斗争史书籍、八路军战史和十一军史等,中共汉中市委党史研究室干部魏华为本文写作提供重要帮助。
(作者为原中共汉中市委政法委副书记、陕西省作协会员、汉中市党史特约研究员,退休后任汉中市老科协副会长。)